又是一年岁暮,朔风凛冽,寒意彻骨。
皑皑白雪随风飘洒恰似绒花满天,就连平日奢华夺目的宫殿都裹上了一层素衣。
而此时一名身着竹青银丝鹤氅的女子立在殿外,摆手屏退了想要进去通传的丫鬟,掸了掸身上落下的积雪,轻手轻脚地踏入了殿内。
与屋外的刺骨不同,刻画珐琅的火盆内上好的瑞炭烧得正旺,暖洋洋的空气扑在女子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红润。
“二殿下,这都要午时了,要不……把四公主喊起来吧。”女子身侧的丫鬟轻轻俯身,小声说道。
被称为二殿下的女子微笑着摇头,伸手轻抚过床上之人的脸颊,连带着把鬓间的碎发拢在耳后,眸中的慈爱满得要溢出来。
“妹妹打小身子就弱,好不容易睡得这么香甜,让她睡去吧。”
…………
火。
炽热的,狂舞的火舌肆虐,如恶魔般吞噬着一切。
血。
温热的,洒在檀木地板上,喷在沉香木雕的屏风上,溅在她的脸上。
好多、好多……
楚秋绥早已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扑上来的热浪还是他人的鲜血,亦或是自己的眼泪呢。
她就这样着一身单衣疯狂地跑着,青丝在身后胡乱地缠作一团,两只云丝绣鞋亦早就不知丢在了何处。
谁能看出现在这副状如疯癫般的她,乃是淞启国最为受宠的四公主呢?
她不知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要跑多久,腿好似迈不开了,胸膛里的那颗心也早已透支,视线早就模糊得不成样子,身边护送她的人一个个倒下,耳边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但她不能停,绝对不能。
“绥儿,快跑吧,不要管母后了,母后跑不掉了……活下去绥儿……跑!快跑!”
这是母后尚在人世时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把断剑,如飞镖一般扎进了母后的大腿,把她死死钉在了地上,平日总是那么华贵端庄,淡然若之的母后,此时那姣好的面容却因痛苦和绝望扭曲着。
“不……不……”
跑在前方的楚秋绥闻声回头,整个人蓦地跪到在地上,眼泪倾泻而下,消弭在满是血渍的里衣上。
她随意地用胳膊胡乱抹了下脸,又抬起母后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艰难地向前挪动,语调溃不成军。
“儿臣……儿臣带你走……我们……我们一起走……”
可还没挪两步,她便听到耳后传来母后最终的遗言。
“……跑!快跑!”
肩膀之上,平日温柔有力,总是在她伤心之时给她以港湾的胳膊垂了下来,随着她挪动的脚步左右乱晃着,毫无生机。
楚秋绥不可置信地回头,心脏仿佛从高空坠落,狠狠地空了一下。
她看到自己曾送给母后作生辰礼物的那只镂空凤蝶金簪就那样插在那纤细的脖颈之上,鲜血如注,染透了那总是轻舞的蝴蝶。
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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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再也飞不起来了,母后再也回不来了,一切再也无可挽回。
淞启国一代贤后,为保全楚家皇室最后的颜面,自尽于大殿之上。
于是她开始跑,没命地跑。
跑过了曾经嬉闹的池塘,安宁的花园,温暖的寝宫;跑过了母后给做的秋千,父皇打造的小石桌,姐姐送的小风车。
小风车吱呀吱呀地转着,姐姐姐姐你在哪儿,母后薨了,绥儿真的好怕,真的好累。
万幸,她找到了之前和姐姐偷出宫玩的狗洞,逃离了这座被烧得面目全非,已经化作人间炼狱的家。
“没想到那个老皇帝倒是铁骨铮铮,誓死不降还想以一敌百,不过还不是被小爷我一剑斩下了头颅啊,回去升官嘉爵,平步青云喽!”
一对士兵骑着高头大马从她身边掠过,她蜷缩在阴湿的草丛中,咬破了捂着嘴的手,腥甜的血液在喉咙中化开。
那个看上去总是无可战胜的父皇居然也会输吗……
父皇虽是九五至尊,但闲暇时也总会陪着她,教她下棋,同她赏花,坐在小石桌上同她对酒颂诗。
小时候她还总是能坐在父皇高高的肩头上,即使不小心打碎了名贵的花瓶,换来的也只是被宠溺地刮刮鼻尖。
“我家绥儿,长大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于是她捂着耳朵向前跑,没命地跑。
小风车吱呀吱呀地转着,姐姐姐姐你在哪儿,父皇也殁了,好似唯剩下我们了,绥儿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楚秋绥跑到了往日出宫常去玩的城镇,可这里早已被铁骑践踏,到处是坍塌的房梁,破碎的瓦片,满目疮痍。
一个个尸体或是没了头颅,或是没了四肢,亦或是没了半边身子,就那样无序的乱瘫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张伯……王大娘……李婶……”
她随着记忆一步步摸过去,睫羽疯狂地颤抖着,指甲狠狠地嵌进肉里,嘴唇也被咬得渗血。
城北卖包子的张伯总会给她留俩个包得最好、最漂亮的;城南开首饰铺的王大娘,只要有新奇的东西进来必会留着让她先挑;城西卖糖画的李婶则是会一遍遍夸着她长得好看,然后把各式各样的她都印在糖上。
“公主殿下,今日俺又精进了下配方,您尝尝您尝尝!您要是喜欢,俺日日给您留着!”张伯憨憨地笑着,端上了整整两大盘热腾腾的包子。
“诶呦,公主殿下您都不知道,近日我又寻来些那古兰国的新奇玩意儿,她们要我都没给,正等着您呢!”王大娘眼神放光,打开了整整一面金光灿灿的柜子。
“四殿下长得真是好看,您说这天下怎会有您这样的美人儿!我这画完摆在我这小摊儿上,这只要是路过的人都要驻足看两眼呢!”李婶嬉笑着打趣,一个惟妙惟肖的她跃然于糖上。
“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不嫌弃小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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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愿意赏脸过来,已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分!”
可如今腐臭的尸体铺满大街,蝇虫在上方肆意地飞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她甚至找不到他们的尸首,更何谈替他们收尸。
“吁——”凌乱地马蹄声从她身后传来。
楚秋绥哭得心碎,竟一时没察觉一大批人马的靠近。
小风车吱呀吱呀地转着,绥儿跑不动了,绥儿看到姐姐了……
记忆里总是满眼疼爱看着她的姐姐,此刻纤瘦得不成样子,衣衫凌乱地被栓在眼前之人枣红色的大马上,白花花的肌肤裸露大半,上面满是血痕,那双眼睛更是灰暗得再不复往日一丝光彩。
“你是何人?我不记得这座城还有活口。”
马上的人低头俯瞰,冰冷的长枪抵在了自己喉咙处。
“诶呀老大,你管她是谁呢,虽说这娘们儿看上去灰头土脸的,但尚存几分姿色,丢给我们兄弟几个玩儿几天呗,那和亲公主我们都该玩儿腻了~~”
尖细的,刺耳的声音从后方的马匹上传来。
楚秋绥只感觉浑身的血液冷得吓人,整个人如坠冰窖,双眸狠狠地盯着眼前这队人,眼眶通红似滴血。
“一群……畜牲……”
她从牙缝中艰难蹦出几个音节,随即突然暴起,反手握住自己头上的簪子,直直插入眼前的马腹之中。
马儿受惊狂奔,马背上的人摔落在地,她发也疯似地扑了上去,接过那轻如鸿羽般坠落的人儿。
“姐姐……姐姐……”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句不成音,像犯了错的孩童一般无助着用手抹平那些衣衫,可姐姐似丢了魂儿,僵硬的如同木偶,任凭她怎么呼唤都再无半分反应。
“噗——”
长枪划过了木偶的脖子,温热的鲜血喷在她的脸上,她使劲着揉着被血迷上的眼睛,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怎得连姐姐的脸都看不清了。
“我的姐姐乃天地下最好看的美人儿,不对……是那望舒上的仙子才是!”
“你就那嘴甜!怎么?又想在我这里套个梨花酥?你任是嘴甜,我也是不给了——”
“姐姐姐姐好姐姐~~”
“那就……一个,多了再是没有了!”
幸是她脖子一凉,竟是看到了小时候的画面。
北篁国!这五年来,先是和亲,后是征赋,再是徭役,他们明明都照做了,步步退让只求一处安身之所,可这些畜牲怎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悔,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放火、屠城、虐杀,无恶不作!
她好恨,她好恨……
“妹妹?妹妹?你怎么了,怎么蒙了一身的汗?”
什么……声音?
楚秋绥一下子从床上弹起,却是看到了衣衫整齐充满生机的,眼眸里满是担忧的姐姐。
“妹妹?可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姐姐在,姐姐在……”
感知着强有力的胳膊把自己搂入怀里,好闻的梨花香充斥着鼻尖,她眼神呆滞,面似痴傻。
“诶呀?不能是中了邪吧,你看这是什么,姐姐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梨花酥~~”
轻柔的气息扑在她的耳边,眼前则是出现了一个精致的紫檀雕花食盒,打开来看正是她几年来日思夜想都没有吃到的梨花酥。
楚秋绥终于缓过神儿来,颤颤巍巍地拿出来放在嘴边尝了一口,皱着鼻子像姐姐抱怨道。
“你定是逗我,这梨花酥怎么是咸的……”
青衣女子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捂嘴咯咯笑了两声,随即伸出白皙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自己哭得这样伤心,倒是怪起我的厨艺来了!”
她竟然,哭了吗?
她缓缓地抚向自己的脸颊,摸到了一片温热,姐姐鲜血喷溅在自己脸上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她本以为这一切只是场荒诞的梦,可那无比真实的触感提醒着她,这是上天给她的一次重来的机会。
念及于此,楚秋绥强迫自己离开这温暖的怀抱,郑重地坐在姐姐对面,语气严肃。
“姐姐,你和父皇母后,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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