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姚明水紊乱的思绪像是找到了出路，如同泉眼一样迸发。
她摩挲着刀柄上的花纹，陷入了沉思，洪敏桂一次次昏迷的场景在她的脑海里重现。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大理石地板上，却驱散不尽少年心里的阴霾，良久空旷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一声讥笑。
姚明水过去的时候，丫鬟婆子们还在里屋朝洪敏桂贺喜。
即便是隔着门窗，也能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讨论。
“真是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是个大胖小子。”
“这下有了小少爷，尹家的家业夫人也能护住了。”
“是啊，也不用受委屈了，夫人以后想做什么做什么。”
拿到闯入的少年显然和安静祥和的氛围格格不入，她板着脸，如同冷冽的北风将温馨和谐的氛围吹了个一干二净。
丫鬟们止住了话头，警惕地盯着她，生怕这个外人突然暴起，拿着刀朝她们身上招呼。
丫鬟们赤裸的视线没能阻止她的脚步，姚明水不急不缓地走到窗户前：“这么多人，怎么不开窗？”说着就将窗子打开。
她的话让丫鬟们有些不知所以，但还是松了口气。
新鲜空气的涌入确实冲散了屋内的血腥气，洪敏桂抬起眼皮，虚弱的看了姚明水一眼，轻声说道：“谢谢。”
随即又对下人吩咐：“你们带着小少爷到隔壁去吧，我和姚姑娘有话要说。”
屏退众人，姚明水并没有直接开始说话，反而坐到床旁，细心地替洪敏贵掖被角，为她擦去额头的汗珠。
她动作温柔，眼神里带了些难以言说的神色：“我是我娘一个人带大的，她生我的时候没你这么幸运。我个头太大，她有些难产，生了好久才生下来。生下来身体也不好，总是生病要吃好多药，大了些才调理过来。”
洪敏桂有些奇怪姚明水为什么谈起了无关的事情，但刚刚才生完孩子，此时此刻母爱是最泛滥的时期：“姚姑娘的母亲一定也很爱你吧。”
“确实很爱我，我想天下母亲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姚明水笑了一声，“舐犊情深，人之本性。洪夫人如果有人要害你的孩子，想必你也什么都能做吧？”
洪敏桂的呼吸一滞：“姚姑娘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姚明水将刀放在了床上，洪敏桂的瞳孔猛地增大，身体不由得瑟缩：“姚姑娘，好好的你拿刀干什么？”
“事到如今，洪夫人还要装傻充愣吗？”姚明水站起身，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她是个山匪，自然有些匪气，只是多读了些书不怎么看得出来，加上平日里不是端着，就是嬉皮笑脸的也没人意识到。
十一岁出头的年纪，被聂子衿精心养着，好吃好喝的供着，个子蹿得也高。
一大片阴影投了下来，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洪敏桂的心一沉：“姚姑娘既然猜到了，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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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还要来问我？”
姚明水偏过头去，不再看她，讥讽道：“我为什么问你，洪夫人不清楚吗？我长于乡野，没读过多少书，尚且也知道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的道理。难为洪夫人痴长我这么多岁，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东西也不明白。”
少年的声音有些到最后有些哭腔，在山寨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受到的屈辱和背叛，如今下山一趟全体验个遍。
洪敏桂沉默了，少年劈头盖脸的质问如同刀子一样戳在她的心窝。
姚明水自顾自的讲了起来：“您邀我下山是为了替您顶罪是吗？”
姚明水自顾自的讲了起来：“我以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夫人邀我下山相聚是我结善果的原因，没想到却是农夫与蛇的恶果。”
“难为夫人这三月来还记挂着我，莫不是初见就将主意打到我头上了？”洪敏桂还是没有回答，姚明水自嘲地笑了笑。
早在下山之前娘和聂子衿就告诫过她，不要什么人都相信，不要太好心，免得哪天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当时她只觉得可笑，她能文能武的，就算有人敢骗她，也绝不会讨到好，但是没想到第一次就着了道，而且还是这么拙劣的手段。
姚明水擦去眼眶里的泪水：“尹盛平是你杀的，你拿我的刀杀的？”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二人都心知肚明真相到底如何。
洪敏桂回过头来，望向姚明水，那双观音悯世的眸子里此刻泛着冰冷的光：“尹盛平确实是我杀的，我有苦衷。至于姚姑娘你，我对不起你。”
“苦衷？”姚明水一时无话，只能无意识的讥笑几声。
“姚姑娘，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洪敏桂低下头，“我是个恶人，我认。你大可以试试报官抓我，但你也知道也不会受到任何处罚，毕竟你现在也应该清楚真正杀了尹容的人是谁。”
姚明水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刚刚她在尹容的书房内发现了尹容和胡雄往来的账本。
稍加思索就明白了其中关窍，现下虽说是八月份但定州地处北地，已经能感受到入秋的氛围了，而契丹如今虎视眈眈剑指中原。
胡雄势必会和契丹有一场恶战，尹家需要齐王这个靠山，而胡雄也需要尹家的粮食。
而崔硕横插一脚，贪图尹家的财产趁着尹盛平的死，浑水摸鱼杀了尹容，还坏了胡雄的计划。如果事情真相被公布，最终受到处罚的也只会有崔硕一人。
如今尹家只剩洪敏桂和她的孩子，即使她杀了尹家人，胡雄也不会顶着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头羁押洪敏桂。
但不论结果如何，胡雄最终都会带着军队来望都县。姚明水发现自己追求的真相不论有没有被揭露，都改变不了出兵的事实。
姚明水有些无力地开口：“你为什么杀人？”
见她的表现，洪敏桂慢吞吞的开口：“姚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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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家有三个孩子，我大哥，我二哥，还有我。”她面色柔和，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我爹娘走的早，我和我二哥是被大哥带着长大的。”
“我们搬去了邢州，二哥娶了媳妇做点小买卖，倒是过了段安生日子，”说到这里，洪敏桂微微蹙眉，像是想起了不太美好的记忆：“可惜好景不长，然而我二哥染上了赌瘾，赔了买卖不说。又开始卖儿卖女，最后会把主意打到我这个妹妹身上来。我被他卖进花楼，然后又遇到了大哥，他居然从战场上活着下来了，只是少了条腿，大哥替我赎身，把我带去了恒州。”
“你猜怎么着？”洪敏桂的表情逐渐有些癫狂，她不顾身下撕裂的伤口，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把我卖进了尹家，做了尹容的妾室。我以为他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结果他居然是嫌我没卖出好价钱。”
姚明水静静地看着她，房内陷入了长久地沉默。
想起之前丫鬟们说的夫人死了哥哥，姚明水开口问：“你也杀了他们吗？”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洪敏桂难以置信的看着姚明水：“杀了他们？我怎么会这么做，我二哥一个赌棍，把我卖了之后就输光了银钱，被赌坊给活活打死了。”
姚明水探究的看着她，洪敏桂抬头：“我大哥，是两个月前死的，他找人扮做山匪，想要从尹家手里拿到银子，遇上了真山匪，别人死了兄弟，又没拿到银子，就把他给杀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姚明水，姚明水心里猛地一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个时候是他？”
“那你后来是怎么成了尹盛平的夫人的？”姚明水有些一言难尽的开口。
洪敏桂艰难起身，半坐在床上，试着和姚明水面对面：“尹容那老东西发现我有经商的才能，担心他死了，没人帮他的宝贝儿子守住家业。给我换了身份，塞给了他儿子。尹盛平哪里肯这么做，可也拗不过他爹，就把怨气撒在我身上。”
她害怕姚明水不相信一般，挽起袖子露出布满狰狞伤口的手臂。
“这也是你杀尹容的原因吗？”姚明水问道，她来这里之前又去了一次衙门，重新让李仵作检查了尹容的尸体，有了些意外发现——尹容的身体里有些毒药残留，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但是长期服用会让人神志不清。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昨日尹容就算有人拿刀要杀他，也只是喊了一声的原因吧。毕竟老爷疯癫惯了，下人们又怎么会觉得奇怪。”
洪敏桂垂下头，艰难地笑了下：“我确实下毒了，但是我没想让尹容死这么早。对于尹家来说，尹盛平才死，外面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留着尹容好歹也是个威慑。”
“你确实没想到，有人怀着和你一样的心思。你知道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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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替罪羊，他们又何尝不想呢？”
“今日杀你的人和昨日杀尹容的人，我已经有了眉目。”
洪敏桂看向姚明水，眼里满是祈求：“姚姑娘，我确实动了歪心思，想着嫁祸给你，我任凭你处置，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姚明水垂眸：“杀死尹容的凶手还没找到，这段时间，你好好安排尹家的事。我调查到的真相，我会如实告诉顾大人。到时候怎么处置，都听他们的。”
她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姚明水转身离去，只留下屋内的哭泣声。
走出门，看见站在一起的顾宁昭和聂子衿，姚明水的鼻子一酸，冲着聂子衿跑去，一把抱住了她。
少年依偎在聂子衿的怀里，汲取着来自家人的关怀。
聂子衿安抚的拍拍她的背：“没事的，都会好。”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顾宁昭已经告诉过她发生了什么，对于姚明水现在的状况她并不奇怪。
姚明谁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因为哭还是因为头埋在衣服里：“老师，娘那边怎么说？”
“春兰姐说的，不搬了。”
姚明水错愕的抬起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不搬了？是要投降吗？”
“不是，春兰姐说要和他们打。”聂子衿认真道，“但是我没同意。”
“为什么？”姚明水吃惊，胡雄的兵马马上就要到了，她们怎么对抗得过，不说这些，就算她们真的非打不可，也不应该盯着这样的名头。
聂子衿沉默片刻，开口道：“胡雄他去了恒州。”
“对，霓裳郡主生辰，她的夫君作为胡雄的上峰，胡雄去贺喜了。”顾宁昭替她补充。
孙师爷自从早上姚明水来了衙门就一直心神不定，等她走了就去寻崔硕。然而到了这，却发现屋内还有一人——廖岐。
廖岐捂着手臂，那里现在还渗着血：“义父，我这次办事不力，没能杀掉她。”
崔硕深吸一口气：“无妨，左右是个女人，就算生个儿子，能不能活下来也不一定。”
两次三番任务失败，崔硕早已经忍不了了，但是如今还有求于他，只能将一切按下，等到事成之后在解决。
廖岐去包扎伤口，房间内只剩下崔硕和孙师爷两人，孙师爷趁机禀明了刚刚发生的事。
听说是顾宁昭的侍卫带着那个丫头片子，崔硕的怒火此刻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真是气煞我也，他顾宁昭当我这府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称呼他一句晋王，还真把自己当王爷了，不过是一介丧家之犬，连自己的封地都守不住的废物。”
虽说不想触这个霉头，但孙师爷还是将胡雄那边的回信递了过去。
“好一个霓裳郡主！诚心坏我的事。”崔硕愤恨的将手上的信纸往桌上一拍。
孙师爷惊讶道：“什么郡主也值得胡大人去？如今胡大人不来了，青云寨那边还继续吗？”
“为什么不继续？只是胡雄不来而已，他的兵可都还在这，少几个亲卫而已，坏不了什么大事。反正戍边军那边接到了命令，到时候还不是看我怎么说。”崔硕阴恻恻的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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